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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访谈 | 林为林:没有老师点化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到六十岁仍要挑战一次极限
林为林
1985年、2007年,二度荣获中国戏剧“梅花表演奖”;2002年荣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中国文化部联合颁发的“促进昆曲艺术奖”(榜首);2005年荣获第九届中国戏剧节“优秀演员奖”(榜首);2007年荣获第八届中国艺术节“文华表演奖”和“观众最喜爱演员”的殊荣;2008年荣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昆曲代表性传承人;2010年荣获由文化部颁发的首届中国文化艺术政府奖“文华表演奖”等,是中宣部“四个一批”、浙江省委宣传部“五个一批”人才。
由林为林领衔主演的新编昆剧历史剧《公孙子都》,被业内评为“当代昆剧的新收获”,先后荣获“文华剧目奖”、“国家舞台艺术工程十大精品剧目”、“中国戏曲学会奖”和第三届巴黎中国戏曲节“塞纳大奖”等,几乎囊括了所有戏曲舞台艺术大奖。他领衔主演昆剧《大将军韩信》,饰演韩信一角,荣获第27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
他参与编剧与导演的作品众多,主要有昆剧《临川梦影》,御乐堂“体验版”《牡丹亭》,京剧《孙悟空三借芭蕉扇》,青春版《穆桂英》,新版《虹霓关》,婺剧《骆宾王》《忠烈千秋》,新编传奇《孝义乌伤》,评剧《孝庄长歌》,昆剧佛典“三部曲”《未生怨》《解怨记》《无怨道》等,并荣获过众多戏剧大奖。
林为林经常在朋友圈发日常练功小视频。比如跑圈圈,戏曲里叫“圆场”,这成为他重点攻克的“难点”——“跑了几天有点儿意思了。还不够,圆场必须每天跑。”按道理,这是戏曲演员的基本功,看起来没多少技术难度,但为啥40多年了,林老师的圆场,才开始“有点儿意思”?
还记得那次,当大将军韩信一个高抬腿,抬到了额头的“月亮门”上,我身边的朋友发了条朋友圈:“英姿飒爽,帅出一脸血啊!”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在空中平转了一圈半——加上身上的各种“装备”,体重有170多斤,却好像一阵风轻盈地刮过,稳稳地扎在垫子上。这是小年轻才敢做的“540度僵尸”高难度武生动作,却是一个56岁大武生的日常。他说,戏曲就是这样,不能用任何高科技去替代。
本期焦点人物 林为林
青年报特约记者 马黎
1
发现昆曲里有很多英雄,
我就瞒着家里去考了昆剧团。
林为林:1978年9月20日,我进入浙江昆剧团学习,当时带我们专业课的是以周传瑛老师为代表的昆曲“传”字辈的老师们。那时候我们班40来个人,一起练功。第一学期不学专业课,夏天的时候大家站在庭院里,戴着斗笠,浑身汗如雨下,几个时辰站下来,整个人是十分痛苦的。“传”字辈的老先生们对我们这批年轻的孩子寄予厚望,恨不得将自己全身的功夫都教给我们。于是学子们学戏的巨大渴望与先生们教戏的极大热情,在我们这代人身上交织在一起,最终产生了极大的化学作用。假如说人的成功是方方面面共同努力的结果的话,那么特殊的年代则是这个结果最丰厚的土壤。所以应该说回首往昔,除了个人的努力付出以外,还应该感谢那个年代里这些单纯却又充满生命的初心长者。
林为林:过硬的腿功,需要自己琢磨。那时候我自己在梁上挂个葫芦,膝盖上再压上沉沉的沙袋,把腿悬空吊起,脚背紧贴额眉,练得浑身汗如雨淋。洗脸、刷牙都把腿搁在水池边,睡觉时抱腿枕膝。练功不分昼夜,早晨下午直至夜半均不离练功房,刀光剑影,大靠缠身。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摔断了左腿,医生吩咐须卧床两月,我忍不住,左腿动不了就躺在床上练右腿,受伤不到20日,就一瘸一拐地出现在练功房里。正是这几年苦练,终于可以做到“正腿至眉心,侧腿至耳畔”过硬的腿功。
2
有些戏演到后面,
因为完全走进自我,
很长时间我都不能自拔。
林为林:《公孙子都》这部作品对我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说它是我最重要的作品也不为过。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剧是我第一次获得梅花奖之后再一次被大家肯定的成果;另一方面围绕这部剧背后方方面面的主创人员付出的辛劳,时至今日仍然历历在目,让我心生感激,可以说没有他们就不会有《公孙子都》,就不会有我的这个奖。
最早的时候的剧本是香港的古兆申老师写的,当时叫作《暗箭记》。他在原来的剧本基础上又设计出了几个人物,包括郑庄公、颖姝、宰相。最早强化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一种朴素的价值观,请沈斌老师来导。上演后观众反响很好,获得了当时浙江省戏曲比赛的一等奖。观众虽然肯定这部剧,但我自己还是觉得有点意犹未尽,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够,希望能够寻找到一种更新的、更为贴合当下时代的审美表达来诠释这个作品。于是戏剧评论家龚和德老师就推荐了张烈先生来重新写这个戏。他前后写了很多年、很多稿,不断推翻重写,再推翻后才打磨出来的,也凝聚了很多人的智慧和心血。
林为林:石导说,你必须要完成,你完不成这个动作,就达不到艺术的共鸣。石导对我表演上也有很大的帮助,本来是一个人鬼复仇的、人鬼伦理的戏,变成了一个人因为误会犯了错误以后,他内心的一种恐慌、不安、忐忑,成了一个心理剧。从中折射出一念之差成了罪人,一念之争成了英雄,有当下警示作用。这个戏有文有武,设计了很多情节,演到后面的时候,因为完全走进自我,很长时间我都不能自拔,还沉浸在故事里面。这些都和导演的很多设定包括他进入梦境之后,考叔在梦中画外音等,都是导演在实践中慢慢重新挖掘出来,和编剧一起商量出来的。
3
从学戏到现在,
这些年来的很多东西
我觉得都有必要进行总结。
林为林:从学戏到现在,我在这个行业已经有40多年了,这些年来的很多东西我觉得都有必要进行总结。现在正好能静下心来,好好梳理这些年来的积累。
首先就是戏曲的把子,一套一套的东西,能够录下来,然后分析,把位在哪里。既作为教材,也是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之前大家都在学、都在教,但还没有系统地进行过记录和总结。包括同样一套组合,南方的怎么样,北方的怎么样,地方戏的怎么样,京昆的怎么样,都是会有不同和细微的变化的,这些都是我们最珍贵的文化和智慧。口传心授的东西只有将其系统化、学术化,做成普及性的教材,才能让更多的人来学,僵化的艺术才真正能有生命力。
另外,我比较重视一出戏里面,人物的状态和唱词与韵味之间的结合,在教学生的时候尤其强调二者结合起来。比如《林冲夜奔》“数尽更筹,听残银漏,逃秦寇”,在五更将尽,计时的银漏壶已残的时候,林冲的状态什么样呢?有家难回,有国难投,出没在荒山野岭当中,那么如何在表演中把这个词与意和形跟韵糅合在一起呢?很多老师一辈子演了很多戏,很多特别经典的戏,但是没有这样一种资料的记录,真是太可惜了。还有一部分是关于戏曲行当特别是对武生行的记录整理工作,我们会将现存的那些戏进行一个总体的梳理和归类,通过对这些戏的分析,让学生明白昆曲中所谓的地位、调度、上下场、结构、词的含义,舞台上情绪如何转换,唱什么曲牌,这个曲牌可以押什么韵脚,讲词形神韵……
这项工作其实会比较辛苦,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的,需要很多人一起共同努力才能完成。现在的条件还不完全具备,但是我愿意尝试着去做,能做多少算多少,能整理一点算一点,辛苦是辛苦,但是最起码对戏曲武生这行有贡献,也能给后人留一些念想。以昆曲为代表的中国戏曲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瑰宝,也是我们五千年文明的活态传承和呈现。
4
变,但万变不离其宗,
这是昆曲的创新之路要遵循的规律。
林为林:对,我还有一个目标,拍电影《大将军韩信》。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对人物的理解,肯定比年轻的时候要深得多,但是人的体格体能要保持也有难度,以前腿一抬就能到眉心耳畔,现在得用手扳才能达到,身体机能肯定不如以前。但一个年龄有一个年龄品相的艺术,技巧就是要为人物、为内容、为规定情境、为人物的思想情感情绪服务,这些糅合进去,技巧才有味道,才是艺术。对于我而言昆曲就是我的“初心”,不管走到哪里对昆曲的爱永远不会变,也会为昆曲更美好的明天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林为林:人有目标,就有动力。
审稿:梁文静